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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意武安】根脉与传承
动态新闻     加入时间:2019/7/10 16:21:45   新闻来源:admin

 脉与传承

 


——访武安赛戏第十九代传人庞民其


文/孔庆先


 

  “到家更约西邻女,明日河桥看赛神。”这是南宋陆游《放翁诗稿》中的诗句。元初时,杜善夫散曲《庄稼不识勾栏》中也有“又不是迎神赛社,不住的擂鼓筛锣”的描写。这是古代文学作品中对赛戏的描写。



赛戏


  赛戏,早在《汉书·郊祀志》中记载的祭祀活动即被称为“塞”,六朝以后称“赛”,后演变为赛戏表演,是我国戏曲形成发展过程中的一个重要阶段。1981年出版的《中国戏曲曲艺词典》曾作出赛戏已经绝迹于舞台的结论。赛戏最早的形式,是古代乡村祭神赛社活动。“赛”的本意是报祭,宋金时期曾流行于晋冀蒙陕等地。其唱腔以“喊腔”为主,类似一种说唱、吟诵,没有婉转的曲调,伴奏乐器为鼓、锣、铙、钹等打击乐器,有鼓谱,没有弦乐,演员着戏装,头戴面具。历史上的晋北地区十年九旱,因此祈求风调雨顺、驱鬼逐疫、追斩旱魃的赛祀活动很多。



 


 

  赛戏作为流传于民间的古老剧种,在河北武安已有500多年的历史。2006年,武安赛戏成功入选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如今,在日益繁华的武安市,赛戏已经成为百姓喜闻乐见的文化娱乐项目之一。庞民其,这个从小就热爱赛戏的逐梦少年,也成长为武安东通乐赛戏第十九代传承人。


庞民其和他的母亲




  源起  


  500多年前。山西洪洞县,大地干涸,哀鸿遍野。望着荒芜的原野,人们含泪纷纷踏上了迁徙之路。


  正月十五,村头的戏台上,虽然鼓声震天,而台下看戏的人却寥寥无几。一连五天赛戏形式的祭祀活动,驱邪、求雨、祈福,人们期待着自此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惊蛰过后,依然没有一丝雨的迹象。庞氏族长召集成员,经过几天几夜的商议,决定远走他乡。那是一个初春的清晨,族人们对着大槐树方向叩首,作别家乡。


  他们舍弃了祠堂、庙宇;舍弃了田地、祖屋;舍弃了村庄、农具……他们唯一不能舍弃的,是赛戏道具。面具、锣鼓、镲、铙、钹,还有祖上一辈辈留下的手抄都本,那是庞氏家族的命脉。


 


  迁徙的队伍,赶着牛车,载着妇孺和沉甸甸的道具,在蜿蜒的道路上慢慢行进,一路向南。他们走过漫长的乡间小路,穿过荆棘丛生的山峦,几经辗转,在一个崭新的清晨,庞氏家族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个美丽的村庄,村庄前后被两条小河环绕,河的两岸千顷良田,远处隐隐的群山,像一个巨大的屏障。这里有着浓郁的乡情、淳厚的民风、安居乐业的百姓。这正是庞氏家族梦想的家园。


  鸟择良枝而栖,人逐佳地而居。富饶的土地,吸引了大批移民陆续前来定居。据史料记载,武安东通乐村百姓大部分为庞姓,有信奉土地神的习俗,结合当地风俗习惯,赛戏的都本做了一些改进,很快为当地百姓所接纳。正是这种大迁徙,使得距武安城北约十五公里处的东通乐村,从此有了赛戏。

  从500年前的起始,到今天入选国家非遗,武安赛戏经历了怎样的演变,只有那些发黄的古代都本和形态各异的古老面具,才会懂得此中艰辛。那些或怒或笑,或喜或悲,或慈祥或狰狞,栩栩如生的大小面具背后,曾经有过多少或青春或苍老的面孔,他们热爱生活、热爱艺术、热爱生命,在生活和艺术的舞台上演出了一部又一部人生活剧。


  今天,在庞民其心中,这神圣的使命,正是他今日乐此不疲、努力前行的动力。

 

 



  逐梦少年  


  庞民其清楚记得,小时候,每年到了春天,村里人开始下地劳作,翻地拢堰,种瓜撒豆,田间地头,少不了谈论赛戏、讨论剧情,品评谁演得最好。到了秋收过后,万物归仓,结束了一年中的农耕忙碌,庞氏家族的传统事业在这时才正式开始。


  少年庞民其悄悄混迹于大人们中间,听他们聚集在土地庙里议事。德高望重的族人自然是会首,召集大家筹划来年正月的赛戏。导演是不用聘请的,由庞家演赛戏的高手出任,威望一定也是很高。大家商定后把各路角色委派到合适的人选头上。角色的安排大都以庞氏家族的人们在生活中的性格来做比对的,如这人平时性格粗犷,那自然要演程咬金了。如这人平时温文尔雅,就可以演刘备了。扮演丑角的人,那一定是平时特别幽默的人来扮演。任务定下后,大家便背台词的背台词、,教戏路的教戏路,忙活得不可开交。排练地址在土地庙里或庞氏祠堂内。

 


  就这样,整整一个冬天,人们都围绕着赛戏,为来年正月十五的演出而忙碌。被选中出演主角的人自然是非常自豪的,做主角的那神态和感觉就是不一般了,说话做事,处处都尽量表现出主角的精气神儿来。没被选中的虽有点失落,但马上就会转换角色,做着与赛戏相关的事,如制作道具、戏服、面具等,但偶尔也会流露出一点想上台一展身手的冲动,在恳求下被导演安排一个几句话的小角色。孰料排练时,一出场倒是台词全忘了,急得一头大汗,惹得台下一片笑声,之后会招得前辈们一顿臭骂,自此便再不敢提上台一事,乖乖地做其他幕后工作去了。


青铜刀金瓒玉把,

但行动神鬼皆怕,

他执掌无道轮回,

武安王登坛坐下。


  虽说是排练,可村头土地庙前,还是好多人围观。赛戏《开烈马》报场官已然登台。赛戏以报场官道白为主,其他人物随着报场官的引导,逐一上场,由于所扮演的人物台词不多,演员们只能在锣鼓的伴奏之下,以夸张的动作来表现人物个性。


  台下的庞民其聚精会神地看着,如痴如醉地沉浸在剧情中,小手还不时地模仿着族人在台上的一招一式。儿时的庞民其,梦想着能成为剧中的某一个人物,张飞,刘备,赵云,关羽,秦琼……


  排练间隙,庞民其会和村里的小伙伴们一起上台,假装成剧中的某个角色,按着都本上的台词有模有样地表演一番,偶尔让大人们发现,就会被轰下台去。

 


  庞民其曾经问当时的会首庞赶年爷爷:“爷爷,我什么时候能上台?”爷爷笑着说:“等你长大了。”


  转眼正月十五到了,备战一个冬天的演员们就要大展身手了。太阳刚落山,人们早早的吃罢饭,串罢黄河灯会,便来到庙前演出赛戏的土子下观看演出。土台子上被几片布单子隔开,分成前台和后台。上面已亮起几盏灯。演员们在单子后面做着一年一次的演出前紧张准备,他们的脸上涂满了胭脂和自制的油彩,全然分不清谁是谁了,更不知道他们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孩子们已把这里围满,充满好奇和羡慕的眼神里透露出自己有一天也能站在这个舞台上的期望。台下的人越聚越多,谁都不愿错过观看今晚的演出。


  一通鼓声响起,轰轰烈烈的演出拉开了帷幕。只见后台快步走出四个小兵,手拿单刀依次走到台中央,走起一个调式,尔后排列在舞台四角。这调式那可是赛戏独有的,看似这么简单的调式,人们可是练了一个冬天才学会的。这时鼓声落下,只听得后台一个喊音,鼓声再次敲起,只是节奏已有变化。只见一个红脸大汉身穿红袍,手拿钢鞭,脚踏鼓点节奏,一步一顿来到台中央。一个调式走起,看那动作比那几个小兵稍大,调式走完,一个亮相,站立土台中央,遂念起大段道白:


头顶金银盔,

脚踏万年仓,

将相本无种,

男儿当自强。


  道白的每一句中间配以锣鼓点,这个红脸大汉便是秦琼。


  赛戏基本上是没有唱腔的,单是这段念白也足已有十几分钟。道白的大致意思是表达秦琼的身世,最后再联系到剧情上。那时,演出赛戏没有话筒,全靠演员们在台上高一声、低一声的喊。大概是高度紧张,或者是太兴奋吧,即便是准备多日,也会有演员们忘词儿的时候。这位秦叔宝一个动作做完,一下子怔在那里,大概是忘了下一句。这可急坏了坐在台下最前排观戏的老伴儿。她手指台上的秦叔宝:“死老头子,又忘词了!”人们都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眼泪都要涌了出来。

 


  人们这才发现,原来是本家的那位老哥演的秦叔宝。这时他也看到了台下着急的老伴儿,老伴儿急着给他提词儿。于是,台上的秦叔宝灵性一动想了起来,便又接着演了下去。就这样,台上说唱着,台下笑着,连成了一片。


  期待了一年的演出结束了,大人们抱着已熟睡在肩上的孩子各回家。然而,意犹未尽的演员和鼓手们却没有困乏的意思,他们三五结伴,背上小鼓,拿上铙钹挨街去转了。这已是后半夜。当熟睡的人们听到有铙钱鼓声来到自家门口,就会赶紧起身打开街门,把他们请进院子里来敲打一阵,图个吉利,临走并以美酒香烟馈赠。有的人担心演员们晚上来不到自家门口,白天就来早早地打了招呼。看到有人来请,演员鼓手他们更是豪爽地答应着。乡亲们满意地笑着,你一言我一语,其乐融融。


  欢笑声中,元宵节的那轮明月悬挂在村庄的上空,越加明媚。儿时的庞民其,常常在睡梦中听到那走街串巷的鼓声和铙钹声在寂静的夜里忽远忽近地传来,长大后,那种声音依然在他的梦乡里回荡。他想,这鼓声是在为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传送祝福和平安。

 




  最好的老师  


  一个人的成长,总会有许多人的悉心培养教育和言传身教的影响。庞民其对家族中赛戏历代传人十分敬仰,正是祖辈们一代代艰辛的付出,才有了赛戏的传承。听祖辈人说,“文革”期间,武安东通乐赛戏曾经一度中止演出,戏服和道具大部分被毁。是庞赶年老人悄悄把一些道具和都本保护性地藏了起来,从年代最早的道光年间,到民国时期,共计30多个都本,每个都本都是用工整的小楷抄写,落款处详细记录了日期。改革开放后,老人拿出了珍藏的道具和发黄的都本,组织村里人重新排练赛戏,并亲自制作新的面具和戏服。自此,东通乐赛戏得以传承。


  庞氏的家族是把它当做一项事业来做的。可以说,赛戏在这里已成了人们的一种信仰。庞民其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耳濡目染成长了起来。


  在庞民其的成长过程中,还有一位重要的人物,那就是他的母亲王转琴。庞民其回忆说,在他小时候,母亲对赛戏的热衷远远超过父亲。东通乐的赛戏,传男不传女,女人是不能上台的。改革开放后,人们沐浴在经济复苏的大潮中,男人们纷纷外出打工,村里多数是女人在家留守。母亲说,现在生活富裕了,更不能让祖宗留下的文化在我们这一辈人手里失传。于是,在老艺人庞赶年的指导和支持下,母亲带头组织家族的人,抄起了锣鼓,穿上了戏服,开始了排练。父亲非常支持母亲,他默默肩负起幕后工作,带头制作道具、整理手抄都本等。


  那个年代,通讯还很落后,召集人时,母亲都是挨家挨户地去请人,先是自家人参与,比如婆婆、媳妇、哥嫂、姐妹,凡是在家留守的人们,都在母亲的动员下,积极地参与了排练。买戏服、做道具的成本,都由各家分摊,每家每户都愿意尽一份力。正是在母亲王转琴的组织下,东通乐赛戏在沉寂数年之后,重新焕发了活力。


  几个月的准备,一切就绪。此时,年的意味越加浓郁。年三十的饺子吃过,庞氏家族紧锣密鼓地做演出前的最后排练。母亲登台演出那年,庞民其记忆犹新。戏台上的母亲,俨然是八面威风的大英雄。无论是出演《摆八仙》里的报场官、赵公明,还是《激张飞》里的刘备、孔明、张飞,母亲倾情出演,台词喊得铿锵有力,表演活灵活现,刚一出场亮相,就赢得台下阵阵喝彩。就这样,四里八乡都知道,东通乐村有一个王转琴,女人也能扛起赛戏这个重任。


  母亲挺身而出的担当精神,以及她变幻多样的精彩出演,改写了东通乐赛戏的历史。




  继承与发扬  


  看到儿子庞民其对赛戏的痴迷,父母都深感欣慰。他们偶尔会让他上台扮演一个小角色,哪怕在台上只有几句话的台词,他也会认真跟着排练,一场戏有时候需要排练四五个小时,但他从不觉得累。


  1987年,邯郸地区成立了戏剧学校,父母把庞民其送去学习。四年时间,他用心学戏,苦练基本功,不但学会了赛戏,还接触到了其他的一些传统剧种,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为日后从事戏曲工作打下了扎实的基础。戏校毕业后,庞民其来到了武安市文化馆,负责地方戏的组织演出等工作。


  所有的传承,均来自热爱。庞氏家族里一代又一代的有心人,辛勤努力,口传心授,完整地继承了东通乐赛戏的衣钵,使得这种艺术经过数百年风雨沧桑,能够得以呈现在后人面前,成为一份宝贵的文化遗产。


  2006年,在武安市政府的支持下,在家乡热爱赛戏的前辈们的帮助下,武安东通乐赛戏入选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在赛戏的舞台上,庞民其已经接过家族的接力棒,成为名副其实的第十九代传人。


  庞民其说,在东通乐村,几乎每个人都是看着赛戏或演着赛戏长大的,所以对赛戏都有着深厚的感情。祖辈留下来的虽然只有手抄都本和褪色的古老面具,但赛戏所传递的那种热爱生活、勇敢无畏的顽强精神,却深植于每个后人的心中。


  庞民其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正式登台演出了。从小时候的一个个小角色,到今天头戴面具、手持钢鞭、脚踏黑虎,以赵公明的威武形象,站立在这个赛戏的舞台中央,他经历了多少次磨炼和摔打,收获过多少鲜花和掌声,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不能忘怀的是,每场演出之时,当他透过面具,清晰地看到台下热情的观众,尤其是孩子们那好奇的眼神时,他都会萌生一种莫名的感动。


  庞民其今年47岁,他的艺术生命正值旺盛的巅峰时期。在他的组织下,东通乐赛戏每年都会举行二十多场义务演出。他们进社区、工厂、学校,到田间地头,丰富了当地百姓的娱乐生活。他带领赛戏团队多次赴京演出,获得各方专家高度评价。庞民其他一面组织演出,一面不遗余力地培养新人,他希望赛戏能后继有人。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更多人了解并热爱武安东通乐赛戏,让更多人知道,这种质朴的戏曲形式,正以蓬勃的生命力,讴歌正义、善良、勤劳、勇敢;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姿态,坚守非遗根脉,弘扬传承优秀传统文化,彰显了中华民族的文化自信精神。


影:李建峰

 

 


 

孔庆先

  邯郸广电总台总编室副主任,河北省作协会员,邯郸市作协副秘书长,邯郸市评论家协会副秘书长。邯郸市“三八”红旗手、邯郸市“十佳”记者、邯郸市优秀新闻工作者。新闻稿件曾获河北省新闻奖一、二、三等奖,小说、散文曾在《中国文化报》《美文》《莽原》《当代人》《雨花》《百花园》《家庭百事通》等国内报刊发表。其中《奶奶的天堂》《今生,只能以亲人的身份相遇》等被《中国当代时文选》《青年文摘》转载。